城墙岩

　　贵州，相当一段历史中的蛮夷之地，陡然被现代文人墨客描绘为“公园省”。穷山恶水，险关狭隘，怪状钟乳，县崖坠流，都除却了昔日的“蛮气”，变得伟岸磅礴，婀娜可人了。引四海游人沓来，令五洲英雄折腰。相形之下，那突兀耸立在桐梓狮溪河畔的城墙岩，顽石障壁之谓自然随大流而脱胎换骨，似乎也该是埋在深山峡谷中的璞玉吧。
　　从黔北重镇松坎乘车，沿乍高还低的松狮公路颠簸五十来公里，就到了较为平坦的羊磴河谷。逆流而上至金竹台与二郎坪两山壑口，一庹巨石挡住视线，如障壁横面，像长剑倚天。这就是被称为“狮溪第一门”的城墙岩。过往行人，无不停车驻足，着意观赏，为这奇特的耸立和熟悉而又怪异的名字颔首，诚服造物主的神工，赋名者的厚道，仿佛领悟了那热爱和平的寓意。
　　城墙，是四合院围墙的放大或立体的扩展，是防止侵入和保护安全的壁障。这是对伟大的长城的忠肯评价。一面天然石障，既没有东起山海关，西达嘉峪关，长达一万二千七百公里的亘古建筑那么神峻，似乎也不如敌楼高扬，固若金汤的古城墙那么完整。可我认为它的存在就具有价值，它的名世，就仿佛有所寄托。华夏民族有三千多年的文字记载，城墙岩之成名，追溯起来最多不过是千年内的事。比较可信的是唐僖宗乾符三年（876年），太原杨端应募入播，徐州沛县总戎娄殿邦随军开拔　　关险，裂播妆綦南五十里名归化司，世守封邑。文字记载了城墙岩内“以读为显荣之具，以耕为丰足之资”的历史。为维护“边城暮雨雁飞低，芦笋初生渐欲齐”的土司统治，城墙岩内派生出许多闭关自守的类似地名，进城墙岩里许，有名为新宾洞的，至今常绿黄桷傍岸，岩壁洞穴幽深，谷底惊涛拍石，将无限风光深藏奇险之中。外来之人，顿觉“全身尚余三伏热，秋光先到野人家”。确是充满土司送客迎宾，宴客啸聚的几分匪气，探幽寻古，似有鹿角之声，蛮舞之影。再后里许，硕大一堆巨石，如虎踞经盘，昂首在山之脊，崖之巅，名之曰虎头城。扎寨驻卒，与城墙岩遥相呼应。别看其名土里土气，实有夺魂慑魄之感。据说当年土司伫马城上，望天低吴楚，眼空无物。而今登临四顾，尚有“城上风光莺语乱，城下烟波春拍岸，城头铁鼓声犹震，城边柳暗花更明”之感。下城左进官仓坝，三面刀劈斧削的悬崖上，仰天横卧城隍山，上得山顶，方圆几百里的娄化里尽收眼底。当年土司盘踞城隍，娄里之民怎不趑趄。如今只见城隍遗睛在，城郭人民全已非。到处是松排山面千重翠，枣花未落桐阴长。黄坪青青万顷田，柏箐巍巍接蓝天。三条公路通全国，莹光屏上游中原。
　　岁月无情，土司崩溃。城墙岩内沿袭了这些地名，据说是需要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意识。狮溪与正安的安场、庙塘一带，就地理而言有难以分割的关系，是黔之隅川之沿，地形奇险，交通闭塞。相当长一段时期，这一带的食盐都是用桐油、叶子烟、辣椒、竹笋等山货，经城墙岩而过南天门，到四川去换，斗米斤盐，途中多匪。背货换盐的形成专业运输队伍，自称盐巴老二。听当了半辈子盐巴老二的外公常说：每次走出城墙岩，心总像背上的担子一样重。历尽艰辛，背着盐巴走进城墙岩，就像走进了家门。那时，逢年过节，盐巴老二没一个不到城墙岩去焚香烧纸的。解放后疏通了水路，年老的船工每过城墙岩，也总不免默默祈祷。我少小离家，一年一度探亲至此，也有“进了城墙岩就犹如进了家门”的冲动，难免要将它多看几眼。
　　至于城墙岩的形成，当地传说更是神乎其神。究其原因是近几百年来，这一地区时而黔疆，时而川壤，风土人情及生活习惯都川化。特别是颇得四川人摆龙门阵的真传。无论世交新亲或素昧平生，只要聚到一起就非摆上一阵不可。冷则围火塘而摆，热则月下高谈；酒店里口沫横飞，路途上摇唇鼓舌。同一趣闻，从地疾行八百里不说，而且越摆越悬，越传越奇。城墙岩的神话却是不可亵渎的，世代人相传的是：二郎神在此地偶遇一大仙，言语不和就斗法。大仙声称要将水坝塘西谷口的两山合一，把此地变成西南水泊。二郎神暗运神力，大仙的赶山术失灵，恼羞成怒，扬言鸡鸣前搬石截水。当晚二郎神恐危害一方生灵，不到夜半就遣人察看。回报说已在谷口立起一石，截住　了河水，其余巨石已搬至水坝塘后坡。二郎神慌了，捂起鼻子就学鸡叫，逗得四周晨鸡齐鸣仙气极，就在巨石坡上竖起一石，蹬了一脚恨恨而去。至今石马坡的尖尖石上仍有一个说不清象什么的长痕。大仙溜后，二郎神催动神力，抓起巨石往傍边的山坡掷去，不仅将石陷进了山坡，而且把山也掷凸了，凸起的山顶而今叫居头山。二郎神怕大仙再来作崇，就调来十八罗汉镇守此谷。水坝塘幸免于水，人们就将城墙岩对面的山命名二郎坪，城墙岩顶上的十八个石头山为十八罗汉，金竹台岩溶洞称仙女洞；四季泛鱼的葛藤坝鱼泉为龙泉。而且此地庙宇多供二郎神。如果你引用科学论据，试图要当地人相信，城墙岩和遍山巨石镶嵌的石马坡，是四亿四千万年前，地壳变迁扭压而成的次级褶皱，属志留系地层的话，你会得到一句冷冰冰的反诘：神话与志留系一样，蚂蚁子瞌头——谁人得见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娄金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