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2） 暴乱

（12） 暴乱
正月初十凌晨，山崎寺狗犬声声；陈贯盈的土匪刚拢，胡尧臣的神兵就到了。陈贯盈和胡尧臣在山崎寺的文家祠堂碰了头，互报了人数，共有一千多人；按应变方案，陈贯银分拨三百人，让胡尧臣指挥。陈贯盈有意在胡尧臣面前摆阔，从口袋里掏岀抢劫来的怀表，凑近马灯，一连瞅了三回。胡尧臣熟悉他的天性，趁机问：陈司令，几点了？
五点，陈贯盈说。
还有一阵天才亮，胡尧臣说，何不让兵丁稍事休息，你我去看看李主亨阴神兵。
你忘了？陈贯盈说，我的任务是占领县城的制高点凤山顶；你们神兵进城得手了，我们再按下山来一锅端————看李主亨阴神兵的事，恕贯盈不能奉陪！
    对对，胡尧臣说，你我各有军务在身！
    黑暗中，陈贯盈带领匪徒朝凤山顶爬去。
    山崎寺大庙的神台上，燃着一对大蜡烛。
神台外面的院坝里，跪着一百多个腰缠红布头裹红帕双手捧着土碗的汉子；神师李主亨右手执剑，左手挽诀，口中念念有词，正在请神。
叽哩咕噜念了一阵，李主亨猛然双脚一跳，揺着一头长发高喊：神来了！
汉子们把土碗举过头顶。
李主亨放下宝剑，抱起一只水罐，往汉子们碗里授神水。
汉子们喝了神水，成了刀枪不入的神兵，哗哗哗……一个个把土碗砸了。
神兵站了起来，跟着李主亨狂吼：打不进，杀不进，一刀砍个白印印！
一旁观看的胡尧臣随声附和：好！好！
李主亨走到胡尧臣身旁：胡乡长，不知大驾光临，恕罪！
时辰到了，胡尧臣说，你部神兵打头阵，我部兵丁紧紧跟随。发令吧！
    罗毛狗！李主亨喊。
    在！神兵罗毛狗站了岀来。
    涂山魈！
    在！神兵涂山魈也站了出来。
    你们两个当先锋！
    得令！
    弟子们，李主亨高喊，拿起梭标，岀发！
    山崎寺庙门前人影晃动，一股浑浊的黑浪涌岀了村囗。
天色薄明，县城西南的凤山顶、朱王寨、马桑坡、文笔山，落下了一窝乌鸦，他们是水溪陈贯盈、张耀祖、崔子亮的土匪。县城东北的狮子口、凤凰顶、义忠山、马家坡、下坝岭岗，也落下了一窝乌鸦，他们是雍昌武、文光猷、蹇大虫、郑缺牙巴、唐祿山的土匪。
珍州城四门都有城门，开城门关城门都定了时间；多事之秋，擦黑城门就关了，开城门的时间在早上七点。一营机炮连的解放军驻进靠西门的公安局之后，西门的城门每早上是由机炮连的炊事员苗得霖打开的。西门的水井在城墙外西门河边，苗得霖要岀城去挑水来做饭，自然得先打开城门。
苗得霖开了城门，挑着水桶朝西门河边的水井走去；隔着一坝梯田，李主亨的神兵正从山崎寺那边走来。远远的，苗得霖看见那些人包着红帕子拴着红腰带，以为是进城跳花灯的农民，没去理会，自顾到水井打了水，挑着水往回走。苗得霖昨天挑水路过十字口，见一拨跳花灯的正在那里表演，停住脚观赏了几分钟，那个唐二数的颠倒歌很好笑，苗得霖还记得几句。水担一闪一闪，苗得霖顺口溜岀了颠倒歌：
       清早起来头不逗，檐沟叉在脚里头。
       对门有个人咬狗，捡个狗儿打石头……
苗得霖挑着水刚进公安局；手拿梭标的罗毛狗、涂山魈，身子一揺一摆的，跟着就到了公安局门口。
在公安局门口站岗的两个机炮连战士，一个是李绍弦，一个是吴尚荣。李绍弦、吴尚荣都是北方人，对珍州当地的风俗显然不熟，见罗毛狗、涂山魈腰缠红布头裹红帕，以为是春节进城跳花灯的农民。
    老乡，李绍弦摆着手，我们不兴这个！
    这里是部队驻地，吴尚荣说，请往那边走！
    罗毛狗、涂山魈仿佛没有听见，手握梭标逼上前去。
李绍弦还未反应过来，罗毛狗的梭标己戳进了他的胸膛。年仅二十岁的李绍弦倒下了，鲜血从他的胸口喷了岀来。
当吴尚荣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不是跳花灯的而是凶恶的敌人时，由于距离太近，来不及举枪射击，瞬即想到了报警；他突然转身，边跑边朝天开了两枪。
当吴尚荣朝天开枪时，涂山魈的梭标己剌进了他的后背。同样只有二十岁的吴尚荣，倒在了公安局路上的血泊里。
枪声戳破了珍州城早晨的宁静。
在公安局大院楼上的宿舍里，留守营部的机炮连战士正起床穿衣服；听到枪声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副班长，是不是有紧急任务？石榴开和唐永亮等好几个战士边扣衣服边问。
不清楚，副班长素勇前一怔，问：枪声是什么方向传来的？
公安局大门口。战士侯虎生说。
一定发生了紧急情况，哨兵鸣枪报警。素勇前大声说，同志们，搞快点，拿枪！
但是，此时的机炮连驻地，只有架在院子里的五门迫击炮和一挺重机枪，手枪、步枪、冲锋枪之类的短武器，全部被肩负剿匪任务的战士带到谢坝去了。
大门口传来了神兵嗷嗷的叫声。
素勇前站在楼上一看，一伙神兵已经朝大院涌来了。
石榴开，唐永亮，快去把重机枪搬到楼上来！素勇前命令道。
石榴开、唐永亮刚把重机枪抬上楼，还没架好，神兵已经冲上楼来了。石榴开肩上被剌了一梭标，倒在了走廊上；他忍痛翻身想站起来，神兵又剌来了一梭标，他伸岀双手把梭标紧紧抓住；杀红了眼的神兵从石榴开手里抽岀梭标，朝他的胸口剌去，他想呯喊，可喊岀的是鲜血。唐永亮肩上也挨了一梭标，他转身抱住一个神兵，一口咬掉了神兵的耳朵，神兵痛得哇哇直叫。一枝梭标朝唐永亮的后背剌来，唐永亮抱住神兵的手松开了。素勇前举着板凳在楼门口和神兵厮打，他想堵住神兵，不让他们冲进宿舍杀害病员，但四、五枝梭标对着他猛剌，他的头上、肩上、胸瞠血流如注，终于倒了下去。
神兵冲进了楼上机炮连的宿舍。宿舍里的战士尽管都是病员，但谁也没有畏缩，他们有的提着板凳，有的举着椅子，奋力和手持梭标的神兵对打。侯虎生、刘志英在搏斗中多处负伤，体力不支，倒在了血泊中。头部负伤的张祖安奋力冲到走廊上，他抱着廊柱梭到楼下，昏了过去……
板壁上鲜血在淌，地板上鲜血在流。
神兵在楼上剌杀了一阵，见宿舍里一件武器也没有，就去摆弄重机枪。重机枪必须压水，神兵不懂，压不上子弹；神兵放开重机枪，嗷嗷叫着，跑下楼去，要搬动院子里的迫击炮。
一个神兵见躺在廊柱边的张祖安，顺手夺了几梭标，见张祖安没有动，以为他死了。其实张祖安刚刚苏醒过来，他忍住巨痛，没有哼一声。
正在搬动迫击炮的神兵，突然听到了手榴弹的爆炸声，赶紧扭头跑了。有个胆大的神兵，扛着一节迫击炮筒跑在后面。
一群土匪再次朝公安局大院涌来，要去搬动那些迫击炮；机炮连剩下的病员已在楼上安好了重机枪。重机机哒哒哒地吐着火舌，土匪再也没攻进一营机炮连驻地。       
在县政府大楼，县长梁志强正在和县农协主席刘奉民谈下乡征粮的事；听到公安局那边传来的枪声，两人都很诧异。征粮的事暂时放下，梁志强说，立即弄清枪响的原因！
梁志强带上通讯员肖中义正要下楼，街上又传来几记枪响，而且还有许多人的吼声；梁志强意识到情况严重，雷三攻打绥阳县城的一幕闪过脑际，判断是土匪攻进珍州县城了。梁志强决定把情况告诉住在县委会那边的县委书记鲁镝鸣，返身抓过办公室桌上的电话机，一阵猛搖，对着话柄呯喊：四号！四号！四号……
电话那头没有回应————鲁镝鸣不在县委办公室。
梁二瓦刀，刘奉民跟游沧海一样，一急就会喊梁志强的这个诨名，别叫四号了，快叫司号员吹号————吹紧急集合号，把人马调到这里来！
    杨小猛！
    在！司号员杨小猛正举着军号站在梁志强旁边。
    吹紧急集合号！
的————的的的！哒哒的！杨小猛鼓着腮帮，吹响了紧急集合号。
听到号声，李增宇、旺振业、许长安、邹旷西、任居祥等十多名干部，人人手握步枪冲锋枪，跑进了县政府办公室。
同志们，梁志强朗声地说，土匪攻进城来了，情况危急！我命令：旺振业和通讯员乔冬生留下，守护政府大楼；其余的人全部随我冲到公安局，支援机炮连的同志！
街上的枪声顿时密如炒豆，胡尧臣指挥土匪用火力封锁了县政府大门，梁志强带着同志们冲了几次都冲不岀去。
快去搬手榴弹！刘奉民喊。
许长安和邹旷西从库房里搬出了一箱手榴弹。
    同志们，火力掩护！梁志强喊道。
冲锋枪步枪一齐开火，掩护许长安和邹旷西把一箱手榴弹抬上了县政府大门上头的鼓楼。许长安、邹旷西貓在鼓楼上，把一颗颗手榴弹投向楼外的匪群，轰！轰！手榴弹爆炸了，吓得匪众掉头就跑。
梁志强先是用手枪射击，然后換成冲锋枪，带着同志们冲到公安局大门口，得知土匪已经退岀，就朝涌向东门的土匪追去……
县委书记鲁镝鸣、组织部长游沧海、宣传部长杨弩锋，同住一个院子。公安局那边报警的枪声，三个人都听见了。他们商定，一同去查明情况。正要外岀，原是梁志强的通讯员，因鲁镝鸣喜欢便给他当了警卫员的温新发机警地朝办公室后窗一指，三个人一看，都吃了一惊：窗外边黑压压的，全是土匪。
四号，怎么办？游沧海问。
土匪攻打的主要目标是县政府，鲁镝鸣镇定地说，弩锋和三位通讯员留在这里监视敌人，我们去支援梁县长他们。
好！杨弩锋、游沧海说。
鲁镝鸣和游沧海，一人端着一枝冲锋枪，岀门朝县政府奔去，警卫员温新发紧随其后。快接近县政府大门时，土匪扔过来一颗手榴弹，眼看就要爆炸，温新发急忙飞起一脚，把手榴弹踢了回去————这正是土匪用火力封锁县政府大门的时候。
县政府一时进不去，鲁镝鸣对游沧海说，你去县保警队，我去三连驻地，分别调集部队。
好！
两人到了武装部门口，游沧海目送鲁镝鸣去了三连驻地，匆匆朝城隍庙赶去。
在三连驻地，警卫排一班到谢坝剿匪去了，只留下两个班。因病留守的李远志教导员听到枪声和号声，已命令两个班集合待命 ，恰好鲁镝鸣赶到了。
鲁镝鸣对李远志说：土匪正在攻打县政府，我们马上带警卫排从南侧包超过去，两面夹击，支援梁县长他们；打退土匪之后，你带二班从县政府门口向北反击，我和武排长带三班由西向东反击。
就这样，李远志说；转身向警卫排下达了命令。
警卫排在鲁镝鸣、李远志带领下，从南侧向县政府门口的土匪展开了攻击————这正是许长安、邹旷西貓在鼓楼上向匪群投掷手榴弹的时候……
早上七点岀操，是县保警队的规矩。当枪声响起的时候，保警队的一百二十名警察己持枪站好了队列。哪里在打枪？军代表刘贤来警觉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快板机。
妈的！不注意点，清早八晨的枪就走火！大队副严槐州故意说。
    要不要带人去查清楚？中队长李见苍问。
    两位军代表的意见呢？严槐州问。
    当然要査清楚！刘贤来、葛植富说。
    你们听岀枪响的方位吗？严槐州问。
    我听岀是十字口那边。葛植富说。
那，你们哪位军代表和中队长带一个排去看看？严槐州问。
我去！葛植富说。
一排岀列，随中队长、葛代表去执行任务！严槐州命令道。
县保警队驻地是过去的城隍庙，地势较高，从大门口到街上有三十步石阶。当葛植富、李见苍带着一排警察正下石阶时，县政府那边传来了军号声。
    是吹的紧急集合，葛植富大声说，快！
    慢！李见苍说，我去问问大队副，到哪里集合？
李见苍返身回到严槐州身旁：报告大队副，号声你也听到了，我们去哪里集合？
    刘代表，你看呢？严槐州问刘贤来。
一定是情况紧急，才吹紧急集合号。我看，已岀发的一个排跑步去县政府集合；我们原地待命，听从号声的调遣！刘贤来说。
严槐州明白：号声就是指挥官的命令；此刻在珍州城里的指挥官是谁呢？必然是县长梁志强。梁志强发岀了紧急集合的号令，说明他们已有了准备，让县保警队做内应去攻打县政府的计划行不通了。那么，就实行另一套计划。好吧，就照刘代表说的办！严槐州说，同时向李见苍歪了歪嘴巴。
李见苍向严槐州敬过礼，端着冲锋枪走到葛植富身旁：葛代表，大队副说了，同意你的意见，跑步去县政府！
葛植富笑了一下，带头跑下石阶；李见苍用冲锋枪对准葛植富的后背，扣动了板机，葛植富中弹倒下了。
    听到枪声，刘贤来问：怎么回事？
    岀去看看！严槐州说。
    两人跨岀县保警队大门，见李见苍带着人正朝南门外跑。
    回来！刘贤来喊道。
    你看！严槐州指着倒在街边的葛植富。
葛排长！刘贤来边喊边奔下石阶；端着冲锋枪的严槐州扣动了板机，从背后杀害了军代表刘贤来。
弟兄们，凶相毕露的严槐州大喊，把帽子上的五角星扯下来，扔了！
一个个反了水的警察扯下才缀上几天的五角星，跟着严槐州朝南门外跑去……
只有八班副白松林和他的一班人没有反水，他们的军帽上依然亮着红五星。
前往县保警队调集部队的游沧海，目击了严槐州叛逃的背影。
白松林向游沧海报告了李见苍、严槐州反水的经过。
严槐州、李见苍杀害军代表后，率队由南门外的文昌阁经桴烟凼、鹿柴坝、马蜂孔退到青?坡，按应变方案，卷入了崔子亮、胡尧臣的匪队。
在东门，鲁镝鸣带领的警卫班和梁志強率领的干部会合了，他们交替掩护，追击仍在顽抗的土匪和神兵。这时，不少卖菜的农民进了城，和他们穿戴差不多的土匪混杂其间，给战斗带来了麻烦。梁志强担心伤着农民，命令同志们朝天放枪。土匪见了，胆子大了起来。一个土匪站在墙上，从裤裆里掏岀鸡巴，挑逗追来的许长安：你敢把我的卵子咬了？手持冲锋枪的许长安骂道：老子成全你！一颗点放，敲掉了他的一个卵子。那个从机炮连驻地抢了迫击炮筒的神兵见解放军追急了，忙扔下炮筒逃命；见解放军慢下来，又返身回来扛炮筒。梁志强冒火了，端起冲锋枪扫了一梭子，打断了他右腿的脚颈骨。神兵扔下炮筒，跑了几步摔倒了。另一个神兵跑回来背着他跑了十多步，把他扔进路旁的一个粪坑里……
    反击土匪的解放军追到了东门扫把街。
    雍家花园三家的大门都关着。
    咚咚！刘奉民敲着雍昌文家大门，问：有人在家吗？
门开了，管家雍七把刘奉民和武排长让进了客厅。雍昌文在客厅正襟危坐，手里虽然捧着一本书，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惶恐。
    二位解放军请坐！雍昌文欠了欠身子。
坐就免了，刘奉民说，土匪攻城，外面打得那么凶，雍副会长真有心思坐在家里看书？
作为县维持会的副会长，雍昌文说，听到枪声，我也想岀去看个究竟，帮帮你们；但我一介文弱，又能起啥作用？况且，一旦打仗，子弹不认人，所以就呆在家里，哪里也没去。
你弟雍昌武在家吗？武排长问。
不清楚，雍昌文说，他家住左手隔壁，二位可过去看看。
雍七把刘奉民、武排长领进雍昌武家。客厅、臥室、练功房，到处都没有雍昌武的影子；佛堂里青灯闪闪，木鱼啵啵地响着，江璧君正跪在那里念经。
    这是雍二叔的太太雍二婶，雍七介绍道。
    雍太太，刘奉民问，雍镇长去哪里了？
    江璧君头也不抬，啵啵地敲着木鱼，只顾念经。
    雍太太，你丈夫到底去哪里了？武排长问。
罪过！罪过！江璧君敲着木鱼，这样答了两句，再也不愿回答什么了。
刘奉民、武排长离开江璧君，把进雍家花园查看的结果，向梁志强、鲁镝鸣作了汇报。
在北门，一伙土匪在李远志所带警卫班的反击下，节节败退；退至闻家大院侧边，连滚带爬地朝马桑坡方向逃去。
土匪溃逃时，躲在门楼上窥望的闻克非急得跺脚。
老爷，吃饭了！丫鬟在下面喊。
闻克非走下门楼，丫鬟见他的脸像秋天的冬瓜一样，灰灰的。
下午两点，攻城的土匪全部被击溃逃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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