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61） 新的征途

（61） 新的征途
九月（农历）是个朽月，九月的大多数日子都下着绵绵的阴雨；一到十月，天气晴朗了，正好点播麦子、豌豆、葫豆，人们称之为小阳春，珍州的第三期土改就是在一半阴雨一半阳光的山区进行的。十月末尾，山里传来了阵阵锣鼓声、唢呐声；平坝的人听了便说：山里的土改也完成了！山里、山外唱起了同一首歌：
土地改革到了每个村，
哎嗨哟，
到了每个村，
咱们穷人翻了身；
有了土地好生产哟，
齐心协力往前奔！
呀哈咿嗨呀哈哟！
梁志强哼着呀哈咿嗨呀哈哟走进县委办公室，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。办公桌上摆着刘奉民写的土改工作总结；梁志强已看过一遍，觉得还不错，只是对有数据的部分，他要再度审阅，不允许有一点不实之处。梁志强的目光触到了第一组数据：从1951年12月起，我们在全县23个乡镇、235个村分3批进行了土地改革，到1952年11月胜利结束；在全县27万人口中，发展了农协会员191604人、民兵11813人，农民在政治上、经济上都翻了身。嗯，没错！再看第二组数据：从解放到土地改革，彻底清理了股匪和散匪，清出和歼灭匪首1000多名、匪众10200人；缴获60炮1门、土炮22门，轻重机枪23挺，长短枪2567枝，炮弹95发，子弹62710发，手榴弹1112枚。另外，斗争地主所获胜利果实折谷1500万公斤，分给了广大群众。梁志强把它们和柳虹统计的数据作了对照，将有出入的两处作了更正。第三组数据是关于干部队伍的：全县现有干部652人，除南下、西进、部队转业的32名老同志外，其他的都是在疾风暴雨般的土改斗争中成长起来的，其中两期知训班培训了150人、军大五分校分来30人、遵义县土改工作队抽调来130人、桐梓地干校分来110人、本地提拔的农村积极分子200人；经过土改洪炉的锻炼，发展了新党员120人，使干部中的党员增加到了180人。梁志强想：这些干部，可是我们建设珍州的中坚力量啊！
电话铃响了！梁志强拿起耳柄一听，是游沧海从遵义地委打来的。地委副书记游沧海在电话那头说：志强同志，珍州的土改胜利完成了，向同志们表示祝贺呀！通知你们一件事：遵义县抽调到珍州参加土改的一百三十人，原拟待他们完成任务之后即回遵义县安排工作；现经地委研究，因珍州缺少干部，这一百三十人就留在珍州工作不回遵义县了！梁志强对着话柄说：太好了！我正准备向地委请示挽留他们咧！我们一定妥善安排他们的工作！志强同志，游沧海在电话里说，随着土地改革的完成，全国进入社主义建设新阶段，省里决定从地方抽调一批领导干部转到工业战线，你也是组织物色的人选，具体到哪个单位还不清楚；地委要我给你吹吹风，作好思想准备，一旦调令下来立马赴任！工作调动对梁志强来说虽是家常便饭，但听了游沧海的话，心情还是难以平静。梁志强到珍州已经三年了！三年来，他跟珍州的干部和群众结下了真挚的友谊，对珍州这块土地产生了深厚的感情，真要离开，还有些舍不得呢！
开罢土改工作总结和劳模会，充实调整了干部，梁志强打算下去走走，他决定先去格林窝。梁志强是个急性人，说走就走；同行的有贾永辉、方吉林。贾永辉在水溪当了一年的乡长之后调到县委组织部任干事；方吉林也由县机关收发室调到宣传部担任了干事。对于这两个第一期知训班出来的年轻干部，梁志强认为他们思想活跃，肯学习，能力强，一向比较器重。出了城，梁志强问：听说你们两个的名字是参加知训班时才改的，是这样吗？是的！贾永辉说，我原来叫贾翔辉；想到参加革命了，就和冯道庆商量，我改名贾永辉，他改名冯远夫，表示我们俩永远跟党干革命！我原来叫方吉木，方吉林说，想到一棵树虽然好，但独木不成林，干革命人多力量才大，就把名字改成了方吉林！
我也改过名字哩！梁志强说，不过，我改名字却和学习文化有关。一九四一年，党交给我两个任务：一、隐蔽下来，坚持地下斗争；二、学习文化，力争一年内能写简单的报告。如何学习呢？我已二十一岁了，连一个字也不认识，摆在面前的任务是何等的艰巨！当时我公开的身份是佃户，可暗地里我是东明县一区区委书记，秘密领导着十几个村党支部的工作，深感没有文化的困难。在文盲状态下，要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是不可能的。我决心拜识字者为师，为革命学习文化。我的第一位老师是县委书记杨福增同志，他首先教我学认自己的姓——梁字，然后再学一些村名，如团居、花屯、沙堌堆、岳高寨等；字认识了就学写，白天，趁做活的空隙学，走路时在腿上写，坐下在地上写，连解手时也在地上学写字。我家离县城敌人的炮楼很近，晚上学习时怕被发现，就用东西把灯罩起来学；灯油完了，便趁着月光在地上学，有时一学就是通宵，大约花了一个月，我学会了《百家姓》里所有的字。我的弟弟是个小学生，他也成了我的老师，《三字经》、《中庸》、《论语》中的大部分生字就是他教我认识的。一段时间以后，五里铺的党员罗登朝送了我一本字典，我学会了拼音，再也不用找人教生字了。认识的字多了，我便学写一些简单的东西；杨增福同志见我进步快，把他的一支心爱的铜铅笔也送给了我！
一九四二年，我因工作去到黄堌县委组织部长王克敌那里，他要替我填一张履历表，我告诉他我自己会填，王克敌起初不大相信，我填好以后，他感到奇怪，我便向他说了学习的经过。他惊奇之余，说：你不要再叫梁二了，改叫梁奇吧！这么说，贾永辉问：游沧海同志讲的梁二瓦刀就是你啰？梁志强哈哈地笑了起来，说：你们早知道了还问个啥！你怎么又改叫梁志强了呢？方吉林问。我觉得吧，梁志强说，世上无难事，只要肯登攀！就拿我学文化来说，凭的是什么？ 凭的是坚强的意志；如果意志不坚强，也许一遇困难就半途而废，也就谈不上奇不奇的了！因此，我就改用了现在这个名字！
涛声响起，渔塘到了。渔塘是芙蓉江在珍州境内最大的渡口；坐船过了渔塘，再走一段路才到格林窝。渡口碧波荡漾，渡船在对岸靠着，但野渡无人舟自横。艄公可能吃饭去了！方吉林说。等等吧！贾永辉说。借此机会，梁志强说，我想以将来着眼，请二位珍州子弟联系这个渡口，联系这条江，联系江边的路，发表你们的看法！就说这个渡口吧，方吉林说，如果没有艄公摆渡，行人只好站在岸边等待，那要耽误多少时间呀！要改变现状，最好在这里修座桥；只要我们一心一意搞建设，在不久的将来，一座长虹般的大桥横跨在芙蓉江上，应当不是梦想！我来说说这条江，贾永辉说，它江流湍急，水力资源丰富，距这里七十来里的上游河段，就是人们所说的粮坎，那里江面狭窄，很适合修建电站；当然，目前要修电站，条件还不具备，但将来我们是一定要修的！关于修电站的事，方吉林说，我们在地干校学习时议论过，要是一时修不起水电站，就先修火电站，珍州有煤，不缺燃料！是的，贾永辉说，珍州人民太渴望点上电灯了，我们应当先把火电站修起来，结束千百年来用桐油照明的历史！至于说到路，——珍州仅有的一条公路还是毛坯，至今不通汽车！因此，尽快修通连接绥阳的公路，实在是当务之急！
艄公在对岸出现了，但身后却响起了马蹄声。眨眼间，通讯员肖中义从马背上跳下来，递给梁志强一张条子；梁志强看过条子之后说：既然柳县长说有重要事情一定得赶回去，服从命令听指挥，我们只好打道回府了！贾永辉问：不去格林窝了？不去了，梁志强说，但我约你们俩去格林窝的目的已达到了！贾永辉和方吉林彼此看了看，都在品味着梁志强话中的含意。梁书记，上马吧！肖中义说。不！梁志强说，你骑马回去向柳县长报告，说我稍后就到！
三个人步行回到县里。
梁志强从柳斌手里接过两封公函。一封是省委组织部下达的调令；调令上说：梁志强同志，兹任命你为贵州省建筑公程局局长、中共贵州省建筑公程局党组副书记，望接到调令后立即赴任，不得延误。另一封是地委组织部下达的免职、任职书：免去他的珍州县县委书记、柳斌的珍州县县长职务，任命柳斌为珍州县县委书记、刘奉民为为珍州县县长。梁志强和柳斌交谈之后，下午便召集县委委员们开会，在会上宣布了地委的任命。次日，办理移交、合影、参加欢送会，用去了大半天；剩下的时间，梁志强和庄秀月带着翠芝、梁三儿去看望了他们的老师，向两个孩子的老师表示谢意。
早上八点，出发的时间到了。和柳斌、刘奉民、李增宇、旺振业、贾永辉、方吉林、陈凯明、柳虹、赵青敏等送行的同志握过手，梁志强骑上枣红马，庄秀月、翠芝、梁三儿娘儿仨坐上了马车。车夫鞭梢一闪，车轮滚动，马车跟着枣红马驶出了县政府大门。尽管梁志强跟柳斌、刘奉民一再交待，不要把他调离珍州的事张扬出去，但珍州城的乡亲们还是知道了消息；他们聚集在十字口，拉着欢送的横幅，放起了鞭炮。梁志强跳下马来，和乡亲们紧紧地握手，道着再见！马车驶出西门上了公路，梁志强这才上了马；他在马上转过身来，双手抱拳，再次向送行的人道着再见！
梁志强含着热泪告别了同志和乡亲们，跨上了新的征途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2009、1、2——2010、1、23  于贵阳海马冲

作者简介：刘礼贵，1940年11月14日生于贵州省正安县安场镇，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所著散文集《蜜路》2008年10月由黄河出版社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