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19） 撤 退 （下）

（19） 撤 退 （下）
行军艰难的一天过去了；对知训班学员来说，从土坪到旺草的一段路程，尽管也背着背包扛着枪，与前两天相比，要轻松一些了。过了公馆桥，进入绥阳县境。冯立群问黎仁义：你知道黔北有哪三个镇的街道最长吗？我们安场应该算一个吧？黎仁义说。还有两个呢？不知道。告诉你吧：一个是湄潭的永兴，一个就是绥阳的旺草。真的吗？真的！那，黎仁义说，到了旺草，我们要上街去走走，看看旺草有没有我们安场的街道长。要得！黎仁义的提议，得到了贾永辉、冯远夫的响应；刘茂泽也说：你们上街的时侯，叫上我！
到了旺草，同志们受到旺草军民的热烈欢迎。旺草区区长牛耕田握住梁县长的手说：知道你们要来，食宿都安排好了！听了牛区长的话，同志们都有一种到了家的感觉。
放好枪和背包，吃了饭，黎仁义、贾永辉、冯远夫、刘茂泽一起上了街。四个人在街上边蹓跶边议论；黎仁义说：我看旺草街上尽是些破破烂烂的木板房，还没有安场的房子好！冯远夫说：是啊，茅草房倒比安场多！听说旺草出荸荠，街上咋个没有荸荠卖呢？贾永辉问。荸荠要秋天才挖，刘茂泽说，春天哪有荸荠卖？荸荠的茎收割晒干后剥开，就是灯草。安场卖的灯草就是从旺草运去的。你们看，黎仁义指着几家铺面说，怪不得街上有好多家卖灯草的！
四个人蹓跶到运来客栈门前，黎仁义的两个姑妈突然从门口冲出来，一人拉住黎仁义的一只手，把黎仁义拖进了客栈。黎仁义边挣扎边喊：大孃！二孃！你们松手啊！刘茂泽、贾永辉、冯远夫都认识黎仁义的两位姑妈，一起走进客栈去劝说。大凤孃、二凤孃，刘茂泽问，你们这是干啥啊？不干啥，黎大凤说，我们要他回去！仁义出都出来了！贾永辉说。就是出来了才要他回去！黎二凤说。两位老辈子，冯远夫说，把手松开，有话好好说嘛！你倒说得好，黎二凤说，手一松开，他不就跑了吗？你们三个不要劝了，黎大凤说，你们的亲人也来了，也要把你们弄回去！
黎大凤、黎二凤再也不理刘茂泽三人，强行把黎仁义推进房间，用锁锁了门。
咚咚咚咚！黎仁义在里面拍打着，喊道：大孃、二孃，快开门！我要出去！别喊，富态的黎大凤在外面说，住宿费我已经开了，好好睡一觉吧！黎仁义在里面呜呜地哭了。别哭，瘦瘦的黎二凤在门边说，枕头边有肉包子，吃吧！
黎二凤端了条长凳横在房门边，老姐妹俩就坐着守在那里。
贾永辉的父亲是冯远夫的大舅，两人是亲血老表。贾永辉把冯远夫拉到一边问：黎大孃说我们的亲人也来了，你说到底来的是谁？管他来的是谁，冯远夫说，我都不回去！对！贾永辉说，我也是这么想的！两人正谈着，满脸胡渣的贾其良从外面走进了客栈；贾其良是贾永辉的二叔，冯远夫的二舅。我到区公所去找你们两个，贾其良说，没想到你们却在这里！二叔，贾永辉问，你怎麽来了？前天向菊花回到安场，说你们跟部队走了。你们两家的父母就凑了盘廛，托我来追你们，要我无论如何把你们劝回去；同来的还有黎仁义的大孃二孃和刘茂泽的父亲。贾二叔，刘茂泽问，我爸呢？在区公所那边等你。刘茂泽听说父亲在区公所等他，就先离开了客栈。
我们四人赶到土坪，贾其良继续说，听说你们往公馆桥那边走了；我们就走温泉这边的捷路，赶先到了旺草。二舅，冯远夫问，要是我们不回去呢？那不行，贾其良说，你们一定得跟我回去！
    二叔，贾永辉问，你知道我和道庆改了名字吗？
    不知道。
    我改名贾永辉，道庆改名冯远夫。
    为啥这样改？贾其良问。
这名字是我俩商量之后才改的，冯远夫说，贾永辉里有个永字，冯远夫里有个远字，两个字加起来就是永远。表示永远跟着共产党干革命！二舅，明白我们为啥不回去了吗？
可是，你们不回去，家里要遭陶照明整啊！
二叔，贾永辉说，你回去告诉我们两家的人，不要怕陶照明；他是秋后的蚂蚱，跳不了几天了！
    哎，贾其良摇摇头，从安场来的时候，我就晓得劝不转你们！
    二叔，贾永辉问，你吃晚饭了吗？
    吃了。
    二舅，冯远夫说，我们明天要到绥阳，你明天就回安场吧。
    要得！
    贾永辉、冯远夫离开了客栈。
在旺草区公所接待室里，刘茂泽拉着父亲的手问:爸，你怎麽也来了？
我来叫你回去。
不是跟你和妈说过吗，我出来是参加革命，让干人翻身过上好日子！
那我问你一件事：菊花说，你和练家姑娘好上了，是真的吗？
没有的事，你别听菊花瞎说。
菊花是个好媳妇，在家孝敬我和你妈，给你抚养儿子，还要做豆腐干卖，敷持一家人的生活，是家里的功臣！
    这我知道。
    你得答应我，决不抛弃菊花！
    爸，刘茂泽眼里含着泪花，我答应你！
    这，刘茂泽的父亲说，我就放心了！
    爸，你既然放心了，明天就和贾二叔他们一起回安场吧。
    我晓得。
    爸，我送你去客栈。
    不用。
刘茂泽从衣兜里掏出一坨盐巴，塞在父亲手里：爸，把这点盐巴带上！
刘茂泽送父亲走出了旺草区公所接待室。
在运来客栈，黎大凤黎二凤姐妹见刘茂泽、贾永辉、冯远夫先后走了，开了房门进屋，又把门栓上了。
   黎仁义垂着头坐在床边流泪。
   仁义，黎大凤问，大孃对你好不好？
我进城上中学，黎仁义抬起头，用衣袖揩着眼泪说，你给我钱，你过去对我好！
    现在呢？
    现在……黎仁义又把头垂下了。
你不讲，黎大凤说，我晓得你心里的想法。告诉你吧，你走了以后，陶照明放出风声：要你妈交十挑桐油到区公所，不交家里拿个人去坐班房！你妈听到以后吓病了，你媳妇来求我和你二孃，要我们来劝你回去。不然，我们还不来哩！
你媳妇有孕在身，黎二凤说，已经大出怀，又要照顾你妈，她能来找你吗？
    黎仁义抬起头，狠狠骂道：陶照明，我操你家八辈祖宗！
    骂有啥用，陶照明又听不到！黎大凤说。
    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头！黎二凤说。
    仁义，黎大凤拍拍侄儿的肩膀，明天跟我们回安场吧！
    大孃，黎仁义说，我心里乱麻一团，让我想想！
    快刀斩乱麻，有啥好想的？黎二凤说。
    二孃，你别逼我！黎仁义说。
    好，黎大凤说，让他好生想想，我们出去！
    姐妹俩走出房门，返身把门锁上了。
天快黑了，冯明仲背着黎仁义的背包，和游沧海一起走进了运来客栈。两人代表政府，给四位知训班学员来旺草的亲属送来了回安场的路费（盐巴）。游沧海请黎大凤黎二凤把房门打开，两人说啥也不肯。游沧海和冯明仲商量了一下，把背包交给了黎二凤。冯明仲在房门边大声说：黎仁义，明天部队出发去绥阳，是跟部队走，还是回安场，你自己拿主意！
    游沧海、冯明仲离开了客栈。
    翌日部队出发时，黎仁义没有归队。
黎大凤黎二凤一人拉着侄儿的一只手，挟持着黎仁义离开了旺草。
旺草至绥阳之间的团山堡，山高坡大，似乎对知训班男女学员的意志和体力都是考验。队伍登上山顶，矮矮的方吉林自豪地说：团山堡啊，你再高，也被我们踩在脚 下了！下山时，碰上了几位在遵义做生意打道回府的安场人，与方吉林、贾永辉、周志成都认识；他们把三个小老乡拉到一边，年长的一位说：听说贵州的解放军都走了，第三次世界大战已经打起来了！蒋介石要回来！你们还是草鞋鼻子调头——跟我们回安场吧！三人一听就断定是谣言，同时冷笑几声，就离开了那几位神色凄惶的老乡。
落日衔山，绥阳终于到了。
绥阳的县委书记王文亮、县长张子勤、组织部长老崔，前来欢迎珍州的同志。两个月前，梁志强、游沧海、刘奉民等干部和警卫排的战士，为抗击雷三股匪的困扰，曾和绥阳的军民一起，并肩战斗了一个月，结下了难忘的友谊。王文亮、张子勤、老崔向大家问候握过手之后，就由县政府管后勤的老孟带大家到营房，分配了房间。同志们放下枪和背包，洗了脸，就到县政府食堂去吃饭。饭后，游沧海叫大家不要走远了，晚上要开会，宣布明天的去向。
在营房前的草地上，何至衷、柳虹、练江兰、郝婧四个女学员围住梁志强，向他打听明天究竟去哪里。梁县长，何至衷问，不是说撤退到绥阳就不走了吗？那是指的党政干部和警卫排，梁志强说，知训班学员另有安排。我们将去哪里呢？柳虹问。你们的去向我和鲁书记研究过，梁志强说，但没有最后落实，一会儿鲁书记到了，我们请示了地委，就通知大家。天都要黑了，四号他们会来吗？练江兰问。梁志强望望天空：他们应该到了！我们走四天，郝婧说，解放军走三天，他们走路就是比我们行！
报告！绥阳县委的通讯员走到梁志强面前，递给他一张开会的通知。梁县长，通讯员说，四号要我告诉你，一营已经到了，他在县委办公室等你。梁志强对几个女学员笑笑，随通讯员走了。
听说鲁镝鸣到了绥阳，何至衷顿觉心旌摇曳：几天没见到4号，怪想念他的！
游沧海搬来一张桌子，点上马灯，说：一会儿就在这里开会。
同志们坐在草地上，一首接一首地唱歌。
直到晚上九点，开完会的鲁书记和梁县长才来到大家中间。
梁志强说：时间不早了，抓紧开会，请鲁书记宣布几件事！
鲁鏑鸣站在桌子边，面对大家，朗声说：这次从珍州撤离到绥阳，任务完成得很好；尤其是知训班的学员们，经受了长途行军的考验，，值得我和大家学习……
哗哗哗！草地上响起了一片掌声。
鲁镝鸣示意大家停止鼓掌，接着宣布：一、接地委通知，杨弩锋同志调地区任粮食局长。二、地委指示，珍州县人民政府暂时设在绥阳，所有党政干部、职员和警卫排（包括保警队一个班），暂留绥阳工作，梁志强同志兼任绥阳县委委员。三、经研究，并报请地委同意，三十三名知训班学员，由游沧海同志带领，明天赴遵义地委干校报到，继续学习。大家就要踏上新的工作和学习岗位，我预祝同志们取得优异的成绩！
四号，你去哪里呢？何至衷迫不及待地问。
四号的任务我来讲，梁志强大声说，鲁镝鸣同志将带领一营指战员去军分区报到，参加我省中心县的剿匪斗争！
散会之后，同志们都去和杨弩锋握手，向他表示祝贺和道别。
何至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；她走到鲁镝鸣面前，激动地问：四号，分别在即，你就不想送我点儿礼物吗？
鲁镝鸣一楞，接着一笑，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，说：就把这枝笔送给你吧，望你在干校好好学习！
何至衷接过钢笔，大方地说：我也送你一件礼物！掏出一张手帕，递到鲁镝鸣手里：祝你凯旋归来！
已经是春天，夜风吹在脸上，轻轻的，柔柔的。
鲁镝鸣回到住所，掏出手帕一看：帕子上绣了一对鸳鴦。